我的「無臉」男友:全盲女性如何經營親密關係(Alicia-全盲視障異性戀女性,目前有男友)

即便同一種障礙,每個人的障礙經驗都不一樣。我是個全盲的視障者,本文是我的個人經驗,或許其他同儕會有不同想法。不曉得是否因我自己交友圈不夠廣,我在尋找伴侶上其實沒遇到什麼阻礙。有趣的是,我交往過的對象也都是視障同儕男性,而身邊多數的視障女性也都屬於「內銷」,少有與一般「明眼人」交往、結婚的視障者。

我交往的兩個伴侶中,第一任是全盲者,狀況跟我差不多,或許因障礙程度相當,所以除了不能隨興四處遊玩外,彼此互動跟一般情侶差不多。為什麼說不能隨性四處遊玩?因為我與全盲男友出門時,真是充滿障礙。首先,我們需要知道如何前往目的地。第二,就算到達目的地,怎麼「玩」也是充滿挑戰。記得有一次我一時興起,拖著他逛淡水老街。一開始搭公車、捷運都算順利,抵達後才是挑戰的開始。我們除了弄不清楚老街有哪些店家,貿然走進去亂逛時,店家也很怕我們會撞倒商品。從捷運站亂走雖能找到老街,但要從老街「摸」回捷運站卻是再一次的艱難。記得那次好像只有簡單吃點小吃就落荒而逃。看電影就更不用想。我們外語能力不好,又看不到字幕,別說口述影像,光想靠對白弄懂劇情就不可能。約會選項東刪西刪,只剩下「吃」可以當行程。視障朋友找交往對象並不難;但,很難想像的是,四肢健全的我們要出門約會,彷彿比登天還難。所以後來我就學乖,旅遊歸旅遊、跟著朋友走,至於約會就關在房間自己玩。或許因為彼此障礙程度相當,第一任男友的父母對我並不排斥。分手理由很普通:「個性不合,各有規劃」。

然而,現任伴侶讓我對「視障女性」的社會角色就有不同的想法。男友是「低視能」者,雖是視障但狀態還不錯。我們出門時,菜單、公車號碼這些以往需要視覺協助,現在全都靠他處理。某方面而言,他變得有點像我的「個助」或「導盲犬」。接下來我比較想談的就是這種互動方式。

社會普遍對「女性」的期待是要能夠成為照顧者。多數的伴侶關係到了「穩定期」或結婚後,打理生活雜事自然會多落在女方身上。儘管生活自理對我而言不難,但,當兩個人相處時,有些事讓對方做會更有效率,因此,很多事就會默默轉移由對方處理。如何避免關係失衡,成為我特別需要留心之處。譬如,男友剛開始交往時很喜歡「溫馨接送情」,常會跟前跟後。不過我發現對方花費太多時間在這點上,所以當有些行程可以找別人幫忙,或只是在經常出入的地點活動,我就會盡量說服他不要跟。有時男友對約會地點沒有想法,我會先做功課,整理網路上別人分享而我也覺得不錯的資訊給他,作為他日規劃出遊的選項。金錢上,我們都是各付各的,不太會出現「男友付賬」。或許自己的障礙,讓我對「避免失衡」特別敏感,時時留意自己不要成為他人的負擔。

現任男友雖是我的「導盲犬」,全盲的我卻也能成為他的「導盲磚」。因為男友是後天中途視障者,雖仍有視力但不及明眼人,加上還不適應用全盲者的方式探索環境(如,使用手杖),所以有時反而會變成我協助他。譬如,我們剛開始外宿時,他會找不到旅館提供的盥洗物品,因為有時候光用眼睛看並不容易找到,我就會在所有的抽屜、櫃子、架子東摸西摸翻給他看。有時候在昏暗的地方走樓梯,因為看不到階梯,男友就會舉步維艱,我會說服他讓我帶路。

至於視障女性的情欲經驗,或許因為社會對「性」本來就很曖昧,一般女性跟性扯上邊也會被貼上奇怪的標籤,至於障礙女性,從小到大就會被灌輸:「過好你的生活就不錯了,這種一般女性都退避三舍的東西,跟你不會有太多關係。」讓人納悶的是,即便都是生理需求,人們看待食欲跟性欲竟是天差地別。就我而言,學校並沒有提供太多性教育,大多是自己上網搜尋,然後搭配著後來的經驗摸索。就情欲互動而言,我比較注重氣氛,看過瓊瑤或浪漫言情小說,大概就知道我的偏好,會吸引我的男性可能會被認為比較「娘」,肢體動作或言語表達屬於溫柔的類型。如果在做愛過程,對方分心或呈現一種「純生物反應」的狀態,我都能從身體動作察覺,這會氣得讓我想直接想把對方趕走。這種觀察很直覺、很難形容,硬要說我如何察覺,大家應該都有讀過十八禁的書籍對浪漫場景或純性慾舉動的描述,透過文字說明,視障者也能從中理解兩者的差別(另類口述影像) 。

我認為身障女性(不分障別)在談論情感上,機會不如男性多。主要原因是:社會對女性既定的刻板期望,期待女性是照顧者,至於在社會眼中無法提供照顧的障礙女性,當然也就沒有資格享有親密關係。傳統社會期待女孩子要成為人妻母、犧牲奉獻、照顧家庭、並為夫家傳宗接代。雖說現在社會觀念比較開放,但這些文化期待多少還是存在,對障礙女性更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就算障礙女性可以作得到,社會對障礙的刻板印象,也會成為質疑障礙女性作為「合格」伴侶或為人母親的有力證據,否定障礙女性有資格享有親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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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感謝周月清教授和陳伯偉副教授努力邀稿統整,和台灣社會學會重視予以刊登該會刊,手天使深表敬意致謝。本文截錄自『台灣社會學會91期通訊

==和『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系列相關文章連結,敬請參考==
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序(文/陳伯偉 周月清)

第一篇:障礙者的情/欲困境
如果情欲也可以跟頭髮一樣被剪掉就好了(鄭佩淳-肌肉萎縮輪椅族女性)
請家長還給身心障礙女兒做愛權(Superwoman-重度肢障女性輪椅族)
男性腦麻者的情/欲困境(囚-腦性麻痺,日常生活需要大量支持的輪椅族)
虛假與掩飾是我的日常(Pikachu-腦性痲痺男同志)
聲色情慾(小謝-聾人異性戀男性)

第二篇:手天使與障礙者的情/欲協作
手天使用欲望豐富殘障者的生命(黃智堅-手天使發起人)
我們的日常,障礙者的阻礙(鄭智偉-天使發起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社工主任)
女性身障礙者的情欲困境(黃雅雯-手天使訪談義工)
長照不只是翻身、餵食、換尿布、也應協助自慰、打手槍(劉于濟-手天使面談義工)
性義工不是天使(阿空 - 手天使性義工)

第三篇:讓性empower障礙者(陳伯偉 –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研究所副教授、周月清 – 國立陽明大學衛福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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