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天使用欲望豐富殘障者的生命(黃智堅-手天使發起人)

第二篇:手天使[1]與障礙者的情/欲協作

本篇共有五篇文章,分別來自手天使創辦人智堅與智偉,以及手天使的行政義工(雅雯與小齊))與性義工(阿空)。

手天使用欲望豐富殘障者的生命

     黃智堅-手天使發起人

發現自己進入社運圈近廿年來,醉心的社會運動,都和自己的生命經驗息息相關!身為男同志讓我踏入同志運動,而身為殘障者的生命經驗,也讓我主動參與殘障倡議運動。之後接續的倡議路上,也長出了一些新想法,都是受自己的殘障經驗所啟發。就像此時此刻,我走上障礙者的性權倡議,提供障礙者無對價關係的自慰服務。在一般人眼裡或許這只是自慰服務,但手天使提供的不只是自慰,而是點燃障礙者生命中的煙花。

點燃障礙者的生命煙花

2014年的雙十煙火已然過往,但ND(手天使服務的第二位受服務者)的璀璨人生煙火,卻是由手天使的服務所點燃。面談時, ND廿八年來沒出過家門一步,每每與我視訊時,都提及「今天又出門了!」,意思是母親把他從床上抱到電輪(電動輪椅),再用功能極其微弱的手指,吃力地推動電輪到家門口曬太陽。他也是被國民義務教育放棄的邊緣人,沒到學校上過一天課,老師到家裡為他上過幾小時的課後就無疾而終。我印象很深刻,收到他寄來的第一封e-mail,我很難讀懂,因為信裡很多錯字,也沒有標點符號,我反覆看了又看,最後只有透過讀音,忽略字意本身,才能「讀」出他要表逹的意思。想想沒上過課的他,竟然可以用同音字去表達自己的想法,真是不容易!

ND天資聰敏、自學上網,所以他才可以在網路上找到手天使。面談期間我也介紹他加入障礙者的臉書社團,希望他可以從互動中,看到和他同樣身體狀況的障礙者,依舊能夠透過各種方式出門交友遊玩,試圖啟發他走出家門的想法。看他剛開始在臉書社團留言時,謙虛向大家道歉自己會寫錯字,當然大部份的書寫還是沒有標點符號。但聰明如他,沒幾次之後就開始會使用標點符號,錯字也越來越少。

有次聊天時,ND告訴我昨天又出門了,我也笑著回答:「很好呀,到門口曬曬太陽,很不錯呀!」但他神祕回應:「我昨天一個人,偷偷輪到家附近的漁港。」他說得興奮、我卻聽得緊張,幸好他沒事平安回家。因為他坐在電輪上,脖子沒有支撐力,除了頭會無法控制地東倒西歪之外,身體在經過顛簸的路面還會上下震動,隨時有滑下輪椅的風險。當下,換我緊張地勸他,以後到那麼遠的地方,還是找人同行比較安全。他只回 :「我寧可死在外面,也不要死在家裡」,聽到這句話,讓我眼眶淚水差點溢出,因為這句話是同樣身為殘障者的我,童年曾有過的類似想法呀。

2014雙十節當天手天使團隊服務完ND後,一直傳來他今天去了哪,又和哪個殘障團體出遊,還寄來相片分享他的快樂。他在2017年底提及想再次申請手天使,我也鼓勵他趕快申請,看看是否來得及趕在2018年底台灣同志遊行時,安排他北上接受服務,也順便讓他參加遊行,擁有屬於他完整一天的同志生活。聽完我的計畫,他也笑著答應。

2018年的七月,ND的Line傳來陌生的訊息:「你是他的朋友,是嗎?」當我還在想是誰盜用他的手機,螢幕忽然跳出我不能接受的訊息:「想告訴你,他在前天過世了。」我還沒幫ND完成期待的第二次服務,他會不會抱著遺憾走了?這個感傷的念頭著實困擾我好一些日子。有一天突然想到,我為什麼要悲傷?在他那廿八年的歲月裡,沒有一個人在乎ND的欲望需求,而手天使卻伸出了手,釋放ND的欲望。我應該高興,至少他有過肌膚之親,也在雙十節綻放出屬於自己的炫麗煙火,總好過沒有高潮就孤單告別這個遺棄他的世界。手天使至少幫ND點燃人生中唯一一場的高潮煙火。是的,我該為他高興才對。

我很感謝在每次的面談,都能成為受服務者這一生中分享私密的對象。儘管我是面談者,但面對受服務者時,我卻可以不斷從他們的生命裡,見證真實的生命困頓,也被他們認命卻不放棄的生命力所鼓舞。這給我很大的鼓勵,讓我更堅定信念要讓世人看到,手天使就是要豐富殘障者被剝奪的情欲生命。

手天使的服務理念

手天使一方面藉由提供重度的肢障者與視障者服務,倡議障礙者的性權,另一方面則致力於改變殘障文化裡,一直以來障礙者被否定的完整人格。接下來我將說明手天使精神背後的立意想法。

為何只能申請三次服務?

對於規定一人只能申請三次服務,手天使一直被嘲笑沒誠意。其實要幫一個重度的障礙者自慰十次、百次都不難。但,請想想看,伴隨著性而來的污名,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如果今天手天使都做好做滿,試想,還有障礙團體出來做嗎?還有「慈善團體」願意冒著被抹黃的風險,來做這等「愛心」事業?至於政府的角色與職責?目前我還不敢奢想。先前衛福部官員接受媒體採訪時,被詢問到對身障者的性需求該如何看待?該官員回應:「身障者生存比較重要」,彷彿障礙者只要吃飽、活著就好,至於性,想都不要想。我們也曾聽過障礙團體被其成員問及有辦法幫成員處理性的問題嗎?得到的回應是:「找手天使就好!」換言之,目前障礙團體都規避障礙者的性議題,不想淌這場混水,如果手天使再做好做滿,台灣障礙者的性權只會變成小眾族群所關心的邊緣議題,如何成長茁壯?手天使的目的在抛磚引玉,希望殘障團體不要怕弄髒自己的手,也希望看到更多無法被滿足的障礙者願意站出來,要求解決障礙者被忽略的性需求。

不只是幫助自慰,更是提供情感教育與練習自我決策

手天使的服務為男性90分鐘,女性120分鐘。男人打一次的手槍,大多用不到90分鐘,但為何我們還是如此設定?因為我們想激發障礙者的自主權,因為很多重度障礙者一生都被別人決定,很少有機會學習自己決定。因此,手天使堅持在性義工協助射精後,讓障礙者自己決定提前結束服務與否。身為面談義工的我,在一個半月的面談期間,除了透過像朋友的方式聊天,試圖間接了解申請者的性傾向、身體狀況、對性的態度與期待、與去除因申請自慰服務而帶來的心理陰霾。更重要的是,我會不斷鼓勵他們可以善用剩下的時間,花心思拉近與性義工的距離,表現自己的幽默風趣、能言善道,博取性義工的好感,或能在性義工的同意下,換來更多不只是自慰的福利(如,擁抱、親臉頰以及其他親密互動)。這些鼓勵話語實則是希望受服務者能學習追求的過程!目前為止,我的建議只有一位受服務者沒採納,其他都充分用盡規定的時間,把手天使的服務當作親密關係的練習場。至於女性的部分,因為情欲較慢熱,也受到更多社會性別價值的羈絆,所以需要更多親密互動,因此我們將服務流程多增加半小時。

練習拒絕的權利

申請者三次的服務,都會安排不同的性義工,意在讓他/她能跟更多不同的人接觸,增加因障礙身體而減少和人親密互動的機會。對重度障礙的受服務者而言,每一次都彌足珍貴!曾經一位受服務者Steven在申請第二次服務時,指定要第一次的性義工服務。我們斷然拒絕,他頗為失望。但在看到第二次服務他的性義工出現時,他既興奮又驚豔,因為這次的性義工是網紅天菜。我們則趁機教育他:「有一天你失戀了,以為失去了最美好的,但請不要傷心,或許下一個會更好。」我們把握每次服務的情欲契機,並嘗試轉化為受服務者日後人生親密關係的養份。

障礙者的一生,永遠要犧牲自己的尊嚴以成就善心人士的愛心形象。當我們要拒絕我們不需要的幫助時,就會被週遭人投以不知好人心的眼光與譏諷。父母或師長也會訓誡說,對別人的愛心,要懷抱感恩的心。但卻忘記這裡所謂的「感恩惜福」正著實摧毁殘障者的完整人格,彷彿一拒絕,我們就會背叛社會大眾對障礙者所設定的「可憐」形象。

所以手天使鼓勵受服務者,對將服務他的性義工,如果不是他的菜,可以斷然拒絕。這樣的拒絕不會讓他減少一次被服務的機會。我們也提醒因為只可以申請三次,如果將就、不拒絕,就會浪費一次寶貴的機會。只是,蠻遺憾的是,在手天使此刻已提供的28次服務中,沒有一個受服務者行使拒絕的權利。或許,障礙者從小就擔心拒絕後的被指責,不敢有拒絕的權利。同時,擁有拒絕的權利,也要學會被拒絕的可能性。社會不是無菌室,受服務者也要學會、接受被性義工不論緣由就拒絕提供服務的可能性!手天使不只提供情欲,更試圖帶給障礙者一般人的生命經歷。

不讓收費關起重障者的情欲大門

手天使服務不收費的原因,除了規避台灣法律對性交易的入罪化,更重要的是,如果手天使開始收費服務,容易就會關起重障者的欲望大門。試想,即便未來性工作合法化,有工作收入的障礙者,確實能用金錢買到性服務;但,對於沒有工作能力的重障者而言,哪來的錢讓他支付性交易?父母會幫子女買春?我想台灣這個性保守的社會,沒有幾個父母可以做到。這也是手天使在一開始規劃時,堅持不收錢的最重要原因。

我們一直想告訴社會大眾「手天使不只是打手槍」這麼簡單,而是希望透過欲望激勵重障者走出自身的困境,看見人生擁有不同的可能性,對自己的生命有更多的想像,不讓障礙者活著只為了能夠吃飽、呼吸就好。誰說情欲沒有正能量!這幾年的服務經驗告訴我們,正是情欲能為障礙者孤寂的生命帶來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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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感謝周月清教授和陳伯偉副教授努力邀稿統整,和台灣社會學會重視予以刊登該會刊,手天使深表敬意致謝。本文截錄自『台灣社會學會91期通訊

==和『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系列相關文章連結,敬請參考==
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序(文/陳伯偉 周月清)

第一篇:障礙者的情/欲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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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手天使與障礙者的情/欲協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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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讓性empower障礙者(陳伯偉 –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研究所副教授、周月清 – 國立陽明大學衛福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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