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撻伐「性」以前,能否先談談「愛」? ——專訪「手天使」成員心路歷程(一)
每個人對於美滿家庭的理想藍圖,或許各有不同的想像,然而,極少有人會希望自己的親人「先天不良」、有身心方面的缺陷或障礙。對父母來說,養兒育女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其中會遭遇的苦難多不勝數,更何況是有「特殊兒」的家庭。身心障礙者所經歷到的人生,無論順境、逆境、喜樂或艱辛,他們都需要被理解。而關於一般台灣人三緘其口的「性事」,今天我們邀請「手天使」跟大家聊一聊,他們創立以來的感受。
Vincent:
我是「手天使」的創辦人之一,我跟另外一位創辦人,鄭智偉先生,在這十多年的同志運動裡面,除了一起爭取同志平權之外,我們也會關注在同志圈裡的身障朋友們,因為我本身也是身障者。後來他幫助了一個聽障同志成立聚會,我這邊則是結合殘障與同志,雙重身分的一些同志朋友,我們成立了殘酷兒。做了七八年之後,再回頭看台灣殘障圈裡的現狀,我們發現不能只關注在同志這一塊。因為在台灣的殘障圈裡,有更大、更大殘障者的權益是被忽略了。目前已有很多殘障團體開始慢慢走出來,跟政府爭取權利。可是有一個東西最重要的,是「性權」沒有任何一個殘障團體敢去觸碰。
我們發現我們的國家、政府、學校,甚很多殘障者的父母都不敢觸碰到這一塊。在台灣的殘障文化裡面,有一個非常要不得的東西,講起來也非常無奈,很多人因為幫助不了殘障者的性慾,所以用一種方式自我欺騙,整個社會、國家,包括父母都在自我欺騙,殘障者沒有性。然而,我們每一個健康的成人,當你發育到一定的程度,自然而然出現性慾,並不要透過教育才會存在,那是與生俱來的。這麼多重障者的性權,都沒有顧及到,我們是不是應該來做一些事情?我跟智偉開始在2013年初,便創建了「手天使」這個組織。我們開宗明義要幫無行為能力的重障者打手槍,幫他們自慰,讓他們享受性的愉悅。因為我們認為殘障者也是人,我們把他們當作基本的人看待,我們要服務殘障者,這就是「手天使」成立的理念。
十夜:
我是「手天使」的成員之一,我在「手天使」的任務裡面擔任的是性義工。我會參加「手天使」,有幾個原因。其實我有一個神秘的身分,我是SM女王。所以比較激進的性,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問題。所以去服務那些沒有自主能力、沒有辦法幫自己自慰的朋友們,對我而言不會是困難的事。我會想從事「手天使」的義工,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因為我曾經生過一場病,是有可能要坐輪椅,或者會失去視力,甚至可能失去思考的能力,或是說話的能力。是在這樣的狀況底下,我覺得很想去看看那邊的風景是怎麼樣。
如果我一直待擔心、害怕,我還是不會知道,我的身體若失去種種功能會變怎樣?智偉跟Vincent邀請我,因為「手天使」非常缺少女性的性義工。你知道gay的朋友們可能服務非常多男同志。但是異性戀的男生,比較沒辦法接受男性為他們服務。然而女性的性義工非常難找到。當時累積了較多異性戀男性的個案,而我那時候正在向內追尋,我很想知道,究竟失去這些身體的能力會變成怎樣。
我可以先說結論,我看到我的朋友們,尤其是Vincent,他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每天還是非常快速的穿梭在捷運站裡面,因為他的輪椅非常快,我們必須在後面奔跑,都是他在等我們。有時候他說:「你們等我一下,我先去上個廁所。」等我們走到的時候,剛好上完廁所。你就算坐輪椅,還是哪裡都可以去。其實生老病死這件事情,沒有人可以躲得掉。身體殘障,很多都是後天發生的。像小兒麻痺這些病症,只要醫學越來越進步,就會越來越少。後天殘障的起因通常都是車禍,那是沒有辦法控制的,飛來橫禍誰知道呢。為什麼大家都應該了解「手天使」,就如前面所說,其實就是為了你自己。
小齊:
我是「手天使」的行政義工。我自己坐輪椅是因為我得了罕見疾病:肌肉萎縮症。我有談過戀愛,也進入了婚姻關係,我的小孩才剛出生。從自己的過程中,我發現到障礙者,在成長到青春期這段期間,其實都有生理過程的變化、對性的好奇、對異性的好奇、憧憬等等。但這些事似乎都被師長掩蓋下來。我身邊的朋友、同學,他們都會想要談戀愛,但能師長可能會覺得「算了,你就好好念書」,這把我的性欲、青春期的發展過程給壓制下來。
後來我確實有喜歡的女生,就會嘗試著去追追看。但我是一個需要二十四小時有人照顧的人,又想追女生,在這段過程,我常常因為身體障礙被發好人卡。但另一個層面,我發現雖然被發卡了,但我這些女生朋友都滿能留得住的,我不會把關係搞得太過複雜。一直我的女友、現在的老婆出現,我們一路都走過來了。我們交往的過程,比較其他障礙朋友的男女交往,我覺得很像同志朋友常常講的「出櫃」這件事。我覺得對障礙者來說,也有出櫃的心情。我跟我的另一半雖可以大方地跟全世界公開,但是這個公開的過程確實會跟家裡有所衝突。好比說對方的父母覺得,我的寶貝女兒跟你在一起,她很辛苦,我怕她會受傷。但我的父母也會覺,你的另一半好像是個花瓶,她只能當你的伴侶,但擔不起那種老婆的責任。雙方的父母都有很多的疑慮、擔心,我們就只能不斷地溝通。然而,我身邊的身障朋友,他們有些沒有那麼大的能量去跟家人反抗,會變成只敢在facebook裡面放放閃,不敢跟家長公開。我覺得我們自己看到這些朋友的時候,會感慨,到底什麼樣的問題造成明明是異性戀,但也要走到出櫃的過程?
這些事我把它留在心裡,一直到我遇到Vincent,遇到「手天使」,我擔任行政義工,可以用我的經驗,跟申請者做不一樣的討論,也可以做同儕支持的角色。行政義工主要是協助申請,我要確認他是不是重度的障礙者,我可以從跟他見面、訪談、聊天的過程中,了解到障礙者社會化的程度。有很多障礙者真的是長期被關在家裡,他們的社會化是比較不足的,對於人的接觸是害怕的。而「手天使」的服務過程是如此親密,他要如何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手天使」?
我會問問:「你有沒有喜歡類型的對象?有沒有想過要談戀愛?」從這樣的過程裡面,有碰過同樣是肌肉萎縮的朋友,他從通訊軟體裡面找到我。他跟我說:「小齊,我打手槍被罵了。」為什麼打手槍會被罵?他說他在打手槍的時候,突然他的照顧者開門,照顧者可能是一位印尼籍的朋友,她覺得「你好髒喔,你怎麼打手槍?」對阿,障礙者好像沒有隱私空間,隨時那一扇門都會被打開。可能為了更容易照護,有的房間連門都沒有,那又如何做正常的發洩?
對一般人來講,會覺得不過就是個打手槍,為什麼要靠人幫助?但是對於很多重障者來說,比如像我,以及還能留言給我的朋友,都覺得:以前自慰還算容易,但我們的手肌肉漸漸萎縮,可能有一天連要碰到自己的生殖器都有困難。一般人可能很簡單就可以站起來,把衛生紙、光碟檔案、垃圾桶都放在周邊,但我坐在輪椅上,怎麼去拿可能放在櫃子上的衛生紙?我如何拉開自己的拉鍊?我如何拿到我的光碟?對於一個肌肉萎縮症、重障的人,他們在想要自慰的過程中,真的會面臨到許許多多的狀況。
(未完待續)
編按:本文連結自西紅杮非主流放映http://tomatefilms.com/thenewsconent.php?no=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