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身障者就沒有性需求(轉載自《張老師月刊》2017.7月號)
小齊是一名罹患肌肉萎縮症的身障者,須仰賴輪椅行動,也得由看護隨身照料。當天他隨著看護一同前來,一見面,話匣子便打開,講述起自己的經驗,包括他是一名易經老師,幫人算命,同時也致力於障礙者的權益…。而他著墨最多的,是生活中公共空間的不便利,以及民眾的不友善。
相較於小齊的「激昂」,阿南則顯得較為「平淡」,與她深紫色的妝容形成對比。當小齊講話時,她只是在一旁聽著;面對提問時,她會稍微停頓、思索,然後才緩緩道出。
一動一靜的兩人,他們的共通點是──手天使。
不過是比較不一樣的義工服務
「手天使」是二○一三年由小兒麻痺患者Vincent成立的性義工團體,致力於推動「性權」,不只要讓大家正視「性」的重要,也要鬆綁身障者被忽略、被限制,以及被束縛的欲望。他們要讓大家知道,身障者也是人,卻面臨了「去性化」的困境:當想要滿足性需求時,不良於行的人,無法走出去認識伴侶,雙手無力的人則無法自慰,又或者因為整天都有他人陪伴,難以有空間進行。
看見了身障者的難處,「手天使」便集結了一群性義工,用「手」幫身障者自慰。
擔任性義工的阿南,先是在其他性別機構認識了「手天使」的創辦人,因而對「手天使」有了初步的瞭解,後來又因為身邊朋友的加入,她也就跟著參加了。
阿南講得一派輕鬆,讓我們有些訝異:「沒有什麼轉折或者需要克服的嗎?」她說,男友與媽媽並未反對,而她也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像一般的志工服務一樣。在她身上,看不見一絲對於性的顧忌,或者要幫殘缺的身體提供性服務的害怕與排斥,好像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她直言:「如果當時內心有任何糾結,我可能就不會加入了。我並不是一個會為了理想而奮不顧身的人。」她的態度,實在耐人尋味。
身障者的性需求也需要被滿足
小齊則是手天使的行政義工,「在實際進行服務前,都必須由行政義工為受服務者進行訪談,目的是要更瞭解他們。」同樣是身障者的小齊,就負責與受服務者的第一次面談,好讓他們能夠卸下焦慮與擔心。
小齊和大多數身障者有著很不同的成長經驗,從小他並沒有被當成肌肉萎縮患者,一直以來他都就讀普通學校,父母、老師也都認為只要好好復健就能痊癒,媽媽甚至鼓勵他:「有想做的事情就盡量展現自己,做到極限了、需要協助時再開口。」在這樣開放的教養氛圍下,培養出他敢於衝撞的個性。
到了青春期,身邊都是一群受荷爾蒙驅動的同儕,他也不例外,開始對「性」感到好奇。只不過,身體外顯的差異,引來了不少疑問:「你能(做愛)嗎?」「你的姿勢是不是都要在下面?」「你能生嗎?生出來的小孩,身體會不會也殘缺?」
「為什麼總愛問身障者這些問題,好像我們的性就是特別不一樣呢?」這些問題讓小齊感到不舒服,但也因為媽媽的鼓勵(雖然媽媽應該是指日常生活、課業等方面的嘗試),讓他敢於探索「性」。也因此,當他碰上喜歡的女生時他會主動上前告白,也會想盡辦法為自己爭取到自慰的空間與時間。
他說,要自慰並不是容易的事情,因為與媽媽、阿嬤住在一起,又需要她們全天候的照顧,他必須想辦法請她們將衛生紙以及垃圾桶拿來,以便事後可以消滅證據,還得想各種理由將她們支開。「每當我講起我要花上多少心力與時間布局時,男生們聽了都說:『這樣就冷了』,可是這也代表,我對性的欲望是如此強烈。」而他這種敢於為自己爭取的態度,也讓他追到了現在的太太。
服務與被服務,都須互相尊重、自由選擇
手天使的服務中,同樣希望將這種積極的態度帶給身障者,將身障者的自主權還給他們。雖然「官方說詞」是提供自慰的服務,但若當場的互動氛圍良好,也許義工願意多給一些服務也不一定,「所以我們都會鼓勵受服務者主動一點,勇敢去要。」阿南說,她就曾經服務過一名視障者,雖然視障者手腳健全,可以自行自慰、解決性需求,不過還是比別人少了視覺的刺激。「他當時就提出要求,詢問可不可以摸我的胸部,我覺得OK,就答應了。」
不過,也要有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不只提出的要求可能被拒絕,性義工與受服務者見面的當下,兩方都可以拒絕展開服務,「申請服務的人可以拒絕,性義工也可以拒絕。」小齊特別強調。
身為身障者,小齊實在看不慣身障者「不能拒絕別人好意」的文化,「只要別人幫我時,我如果表示不舒服,就會被說不知好歹。」但是表達自己的想法本來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正因如此,手天使希望為身障者建立一個觀念:「你有拒絕的權利,別人也有拒絕你的權利。」小齊說,「這就是人與人之間很自然的互動啊!」
透過性探索,找回生活的可能
成立了四年,手天使已經服務過十二名身障者,從過去清一色都是男性申請者,現在開始有女性來申請服務了。而最多人好奇的不外乎:為什麼一人一生只能申請三次服務?小齊回應,畢竟這是個資源有限的非營利團體,成員也都是非正職的志工,「手天使的出現,是希望喚起更多人的重視與更多資源的挹注,當然,也希望啟發身障者探索性的可能。」
一名代號小王子的受服務者,在十八歲時因車禍導致脊髓損傷,從此將自己封閉,也因為下半身毫無知覺,讓他不再相信自己能夠擁有性。「他接受手天使服務時,我們告訴他,性不只有性器官的插入才算,手部的撫摸等都是性的一部分。」小齊回憶,當時性義工帶著小王子去探索各種「性」的方式,也打開了他對於「性」以及親密關係的想像。「服務完一個月後,他告訴我們,他現在敢回去學校上課,也敢交女朋友了。」
不只如此,還有人因此去嘗試飛行傘、潛水、騎馬,還藉機挑自己的「菜」當指導教練;也有人因而在網路上為自己並為殘障社群發聲…。小齊一一道出身障者接受服務後的改變,他說,「手天使讓身障者重新找回生活的豐富與多采。」
「但也不是每個人接受完服務都是那麼正向積極。」正當大夥熱烈討論這些身障者的改變時,阿南卻接著說:「我曾經服務一名十八歲的少年,他身體惡化得很嚴重,醫生診斷他可能活不久,而『性』就只是他死前的一項待辦事項而已。現在他已經體會過了,任務也就完成了。」不同於其他人,性並沒有帶給他太多動能。
阿南的提醒,將我們拉了回來,在勵志感人與悲慘淒涼之間取得平衡,將我們帶離對身障者的狹隘想像中。阿南依舊是那樣淡淡的,但是,好像稍微能夠理解她的「無所謂」了,那其實就是一種平常心──不論是面對性、面對身障者,或是面對身障者的性,不必刻意放大也不必刻意掩蓋,那都只是再自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而已。(文/周佳蓉/轉載自《張老師月刊》2017.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