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天使】「人道服務」揭露出障礙者的「非人道處境」(面談義工嘉梁/文)

在加入手天使一年多之後的2018年9月28日,當Vincent第一次傳給我一位服務申請者的資料,我的面談義工的身分終於正式上線。Vincent以為,身為腦麻者的我,應該比較能夠與腦麻身分的申請者溝通,然而事實上可能並非如此。若是每個人都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小宇宙,那麼幾個宇宙之間相互連結的可能性,自然會取決於發送、接受、解讀、回應訊息的效率。對於那些身體情況與我類似,全身(特別是口部與四肢)功能都受損的腦麻者而言,發送訊息的能力與效率嚴重受限,導致我們在成長過程中「解讀、回應」訊息的機會,以及從而累積的經驗,都比其他人少了許多。我們這些「腦麻宇宙」,帶著他人一眼望去便可覺察到的怪異風景,卻難以與少數有心探索的訪客,產生有效率、有意義、有深度的適切互動;因而漸漸地發展出一套難以被外人了解、甚至不期待被了解的回應外界的方式。溝通與理解的艱難,再加上自己所能投入的時間極為有限,導致我在與這位申請者面談的過程中,耗費了許多時間確認他真的理解並接受手天使服務的規則;然而卻在著手安排服務的時候,突然收到這位申請者堅決取消的意願。再三確認之後,我們接受了這個令人錯愕決定。這個過程仍然反映了一個事實:縱然自己付出了相當的精神與誠意,但仍然無法與這個封閉已久的「腦麻宇宙」建立足夠的信任基礎。這時已經是2019年7月中。

2020年1月初,當Vincent將LK在兩三年前提出的服務申請分派給我處理時,我第一個感覺是心虛。由於身體功能的限制,唯有我坐在電腦桌前、使用實體鍵盤,才能與大部份的朋友以略為緩慢的速度,進行一段足以稱為「聊天」的互動。我的作息十分「忙碌」(以我這座宇宙運行的能力與節奏來衡量),不可能付出與其他面談義工類似的時間,來了解與陪伴申請者。坦白地說,我的日常生活中,能夠用在自己想望的社交活動的時間都非常有限:在這樣的條件下,我的熱忱能夠讓投入多少時間與心力去了解申請者的生命呢?姑且不論這是否導致了面談上一位申請者的工作未能圓滿完成,這次的申請者LK遇到我這樣的面談義工,會不會是一種不幸呢?

面談義工嘉梁(余志偉/攝)

在選舉前夕與LK在臉書上認識,但是我們第一次「聊天」卻是在選後,時間點上的巧合,讓LK注意到「腦麻者也能夠參選」,並從中得到鼓舞,這再次說明了在手天使提供性服務的過程中,總是能夠觸及當今障礙運動無法覆蓋的角落。網路上的閒聊,LK表現出得體的應對,讓我對於自己這次能夠完成面談工作的信心提高了不少。原本打算在其他夥伴協助翻譯之下,我才有把握與申請者見面進行比較深入的談話;但後來我接受了家幗的建議,在一個自己方便打字的場所和LK見面深談,以便隨時可以用鍵盤來替代自己的口語。當天談話的情況也證明這樣的「替代方案」是必須的;然而,不同於以往經驗的是,當LK聽不懂我的口語時並沒有表現出尷尬,而是耐心地等待我打字。或許是為了節省時間並避免讓我因為打字而太勞累,LK總試著模擬「輸入補齊」的功能——根據我打在螢幕上的字詞,來猜測我的意思。回想起來,這樣的場景十分有趣:大部分的人在匆匆一瞥之下,會認為是誰在面談誰呢?

在與LK談話的內容中,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追尋情感生活的態度上,相較於同齡時期的我,LK感受到的「現實感」高出了許多: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不會有女生愛上重殘的我們。乍看之下,這種心態帶有濃厚的自卑;但,或許當我們瞭解LK的生命處境之後,才能更理解這樣的心態。

LK的日常活動大部分必須依賴外籍看護的協助才能完成,而在沒有足夠的穩定收入之下,聘雇外籍看護的每一分費用(包括每月必須額外繳納給政府的「懲罰性」就業安定費)仍然必須由原生家庭負擔;另一方面,因為缺乏外部資源介入支持,與LK朝夕相處的女性外籍看護工,在面對LK自慰後沾有精液的內褲(在沒有任何支持之下,無法自行穿脫衣褲的障礙者,只能選擇與自慰所流出體液共存,直到有人協助沐浴時),自然地依循原生文化中的性觀念來做出反應:顯現出厭煩、鄙視的態度,認為LK「不自慰又不會死!」。這種負面態度,也讓看護在協助沐浴時,疏於維持LK的下體清潔;這種疏忽造成LK生理上的不適與心理上的疙瘩,若非透過這次的服務,實在很難有機會讓LK瞭解真相並思索可能的解決方法。

這種「弱弱相互擠壓」的困境,在台灣許多角落都默默地、卻真實地上演著,然而政府應該扮演的角色在哪裡?把需要大量日常協助的障礙者的生活需求,完全推託給各自的家庭(包含他們私聘的外籍看護工)來承擔,是否符合文明社會中最低的「人道標準」?雖然政府在去年放寬資格限制,讓「外籍看護工的使用者」也能使用長照2.0中「喘息服務」:然而,真正能夠提供障礙者「常態性生活協助」(例如洗澡)的「長照2.0的照顧服務」與「個人助理服務」,其申請資格仍將「外籍看護工的使用者」排除在外。這是一項多麼無理、不公義又邪惡的政策啊!

主流社會中「性愛合一」的價值,對於相似處境的障礙者而言,是一個可追求的美好嚮往,或者其實是一道可能造成身心傷害的枷鎖呢?

比起於其他「為性事所苦」的障礙者來說,LK其實算是相對幸運的:多年前的一位外籍看護工,教導了他以正面態度看待自身性慾。我相信這也因此埋下他申請手天使服務的種子。服務的這天下午,LK竟然在約定時間的一小時之前就到達約定地點,並且已經度過了兩三個因興奮而難以成眠的夜,甚至在住處停電的當天早上、手電筒照明之下進行了徹底的沐浴:這些都讓我們感受到LK對於這次服務的珍視與期待,以及對於義工們的體貼。服務結束之後,LK許下了目標:明年去日本看長期心儀偶像的演唱會。真的,「sex能夠empower障礙者」!在手天使團隊支持下,我很開心自己促成了LK生命中的一段珍貴體驗。

*****  和服務LK相關的分享文,敬請參考 ******
【手天使】人生清單——CHECK(受服務者LK/文)
【手天使】現實不能等,夢想可以等(性義工小桃子/文)
【手天使】防疫期間的任務側寫(行政義工家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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