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天使2021障礙者身體、性別與親密關係分系列小論壇《我的伴侶是直立人：障礙如何成為親密關係的滋養》側記／黃琳芸&仇耀德
本次是手天使2021障礙者身體、性別與親密關係系列第二次小論壇，邀請三位不同肢體障礙類型的朋友從障礙與情慾之間的關係，來分享他們在關係中所面臨的困境與獲得的滋養。
【障礙如何成為關係中的困境】
身為障礙者與同志身份，在障礙過程中首先遇到的困境便是雙方的家長，「對方家長不能接受孩子是同志，更沒想到孩子的另一半還是殘障的同性戀。」多年後才發現父母用一種自我逃避的方式（認為自己是在照顧障礙者，是很偉大的），讓Vincent和伴侶可以安然相處到現在。而這種文化的雙面刃同時讓障礙者內化偏見卻也提供父母一個協商的餘地。
Vincent表示除了父母的心態，其實朋友在障礙過程中也有一種很奇妙的反應，他人常常對其另一半的評價是：「你男朋友好有愛心喔」，其實自己也付出了許多，「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手天使」。至於維持親密關係，即使身為障礙者，如果光有愛心是撐不下去的，愛心和同情在兩個人的關係裡面只是暫時的，Vincent發現自己會放大自己的障礙，所以開始調整心態，承認他人的協助同時也不否認自己的努力，這樣的關係才是健康而不是病態的。
受到家庭跟異性戀環境的影響，家幗一直認為每個人都需要一個伴，要成為一個強壯的男子漢、未來要找到溫柔的女伴。因為罕病而產生的不自信而練就了「暗戀」的能力，不去告白為的是更用心去跟別人相處，這個過程也成為很重要的滋養，學習去怎麼跟別人當好朋友。家幗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務實的障礙者，「我知道要怎麼跟別人成為好朋友，讓別人會願意幫助我，我讓我的障礙成為我的價值、成為我和他人互動的可能性」。
嬰兒時期就發病的肌肉萎縮的夥伴，小齊說在當時年代的觀念，有另一半是為了要照顧彼此。小齊的媽媽跟外婆是主要照顧者，外婆認為障礙者要有錢才取得到老婆，而女方的家長會認為我們玩玩就好不用談論未來，媽媽覺得照顧我跟另一半有很重要的關係，但小琪認為這些是可以跟外籍看護、個人助理或者居服員處理好的事，從這邊就可以看出對障礙者有很多刻板印象以及家長的擔心。
小齊與我們分享他從小坐輪椅在路上時常會有一些阿伯會質疑：「你還行嗎？」、「你可以生小孩嗎？」從這些對話其實會發現非障礙者對於障礙者的性跟感情有一定程度的好奇跟刻板印象。或者會跟我說：「你很勇敢，要是我可能沒有勇氣去談戀愛。」但對於這樣的說法小齊也拋出了他的疑問：「這是一種誇獎嗎？」、「一定要接受嗎？」
常被認為是「非典型障礙者」的雅雯認為障礙這件事是環境教的，有很多不友善。例如買電影票的時候我就需要在另外的通道等待、再另外安排等等這些都是環境所造成的障礙，以第三方來說甚至會對我的直立人伴侶產生一種「蹭陪同障礙半票優惠」的嫌疑，雅雯覺得其實那也算是一種不錯的誘因。
「我們天生就像是賣相不好的水果，所以更要勇敢出擊，結婚也不在我的選擇當中。」有人曾經說：「妳都以經這麼不方便了怎麼還這樣始亂終棄呢？」講的好像非障礙者都可以始亂終棄就障礙者不行一樣。而在跟伴侶相處的過程中，也有許多細節感知，例如跟非障礙者交往時有一些肢體上面的理解直立人的敏感度會相對比較低，「坐在機車後座我的右腳容易沒有力氣，跟直立人溝通的時候就要特別去提醒、解釋；或者一起吃完飯要離開時同是障礙者的另一伴會放慢速度等待或主動協助，但直立人可能一下就跑出去了。從前我會認為有直立人另一半是一件驕傲、有優越感的是，但相處過後其實就會發現品質其實沒有那麼好。」
【障礙如何成為親密關係的滋養？】
家幗覺得障礙沒辦法成為其滋養，但給了他更多的警惕，而這個警惕同時也是成長的動力。「我要跟對方約會我就要解決交通方式的問題等等，過程中我一直在證明我跟直立人沒有不一樣，我不認為自己是對的但我也一直在思考自己的障礙怎麼讓自己順利的擁有伴侶關係。」因為體驗過直立人的生活，明白生理條件的重要性例如身高、力氣等等，家幗雖受限於生理條件卻也學會尋找替代方案，「透過親密關係去發現我的障礙還可以做些什麼而障礙也把我訓練成一個願意忍耐、願意等待的人。」
透過自身的故事，鼓勵障礙者不要妄自菲薄，認清自己的障礙及付出的努力。「我曾經因為障礙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完美的性伴侶但是我後來就發現也不是每個直立人男性都會火車便當。」Vincent認為擁抱自己的障礙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方式一定會讓對方滿意，在面對其他問題時都得先面對自己的心裡的障礙，其實自己遠比想像的能克服更多也呼籲直立人不要忽略障礙者的付出。
阻礙的另一面就是機會，承認自己的障礙但去想自己可以做什麼，「我把電動輪椅當成外送的工具，成為展現親密關係的方式。我老婆懷孕的時候我會去陪產檢，甚至被護理師稱讚是少數全勤的男性。在生活中另一半多少都會有一些願望知道我可能沒辦法達成，但我就會去尋找替代方案去完成另一半的願望。」這就是障礙對於小齊障礙身體的滋養。「另一半照顧我的身體，我照顧另一半的心靈，這就是我們互補的關係。」至於性方面，小齊認為需要慢慢的去摸索、調整，去維持彼此的平衡，最重要的是看見自己的價值。
雅雯跟我們分享：「有時候別人可能會認為障礙者什麼都不會做，可是事實上做了某些事之後他們也會很開心。曾經有一任跟我一樣賣相不好的男友，但很細心、體貼，他問我為什麼會跟他交往，我心想沒理由不，他也會配合我的行動。他告訴我因為一般人不需要我的幫忙，所以也不需要展現出這些優點。原來，這些平凡的互動跟交流其實是他平常得不到的、跟我交往的過程中他也是可以給出一些東西的人。」在這種互補型親密關係中突破社會既有的框架，看見對方的本質，是對我們相當重要的提醒。
【障礙在情慾中的滋養】
「在親密不可能以一種姿勢維持關係十幾年，那太無聊了」小齊告訴我們要勇於嘗試不同的可能。因為認識了開放式關係，意識到原來在親密關係中還有不同的樣貌，「我可能沒辦法滿足他某一個想法，又或者當她懷孕時身體上的變化無法好好的陪伴我，但我們可以透過另一種方式來達成，例如約砲。」透過開放式關係的進行、坦誠的討論跟溝通，讓彼此都能獲得情慾的多樣性。
「美好的性愛真的會讓人上天堂，美好的慾望會讓一個人更完整。」Vincent
跟我們分享自己曾經遇到一個直立人，「他透過輕柔的撫摸那小兒麻痺的腿，就像電流般地被療癒，比所謂的復健醫療還有效果，他不只把我殘缺的靈魂卸下來，更讓我在慾望的心靈中得到前所未有的暢快和滿足。」直立人和障礙者之間面對化不開的慾望的時候或是甚至慾望障礙者的身體的時候，才真正成就一段愉悅的性愛旅程。Vincent提醒我們，在性愛過程中要忘記身體的殘缺，讓慾望主導、掌控情慾的流動，並強調身體的功能有其替代性，障礙者其實可以開發更美好的技巧。
因為障礙是漸進式的，家幗一直很害怕自己的身體被討厭甚至討厭自己的身體變成障礙，「直到遇到一個願意坦誠相見的另一半，發現自己其實是可以被接納、不被討厭。」家幗告訴我們，因為他的障礙，讓另一半可以免去不愉快的經驗，像是用對方喜歡的話語去引導而不是強迫，這是其他直立人無法帶給的愉悅，在關係中可以去打開全身的感官。因為性愛而回來原諒自己的障礙，這是家幗在親密過程中最大的體悟，透過這個分享我們可以知道如何重新看待情慾，重視其流動的過程而不是結果，而因為障礙去解構傳統異性戀腳本的協商過程更是成為親密關係中相當重要的滋養。
他人的想像會不斷的把障礙加諸在兩人的親密及情慾關係裡面，雅雯與我們分享曾經有社工問「障礙者也會有性慾嗎？」我們可以發現其實社會還是規範了許多必要與不必要在障礙者身上，「我如果花很多時間克服很多困難去工作別人會覺得有必要，但如果我花很多時間克服很多困難為了要找到旅館約砲，別人就會覺得為什麼要。」而身為女性無法分享對情慾、親密關係的嚮往，是社會強制賦予的枷鎖。雅雯更進一步提出對目前性教育系統的問題，強調性的危險性，忽略了性愉悅的重要性，讓整個社會是「恐性的」，缺乏直觀的認識。雅雯一再強調自己就是個平凡人，是被環境限制的一般人，障礙者的情慾並不稀奇，「我們也是如同其他多數人一般，需要在過程中漸漸地去享受關係裡的親密。」希望社會不要再以獵奇的眼光來看待障礙者的情慾，更不要僵化想像障礙者的性實踐與情慾腳本。（黃琳芸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碩士生／側記）
手天使「障礙者身體、性別與親密關係」系列論壇的第二場，也是2022年的第一場線上分享會，在一月十五號的下午順利舉行。這場分享會的主題是：障礙如何成為親密關係的滋養，由手天使的夥伴們分享，障礙對親密關係可能造成的困境，以及他們如何轉化障礙，使障礙變成親密關係中的墊腳石。其中，有不少發人省思的分享。
【障礙在親密關係中造成的困境】
首先，一位肌萎症的夥伴提到，當他談到障礙者在親密關係中遇到的阻礙，就會想到周遭的長輩總是擔心以後有沒有人照顧自己，卻忽視自己對於交往其實有不一樣的看法。像是，夥伴分享在他找到伴侶前，有次他的阿嬤從中國探親回來，第一件與夥伴分享的事，竟然是想為夥伴去中國找對象相親、結婚，好能夠照顧夥伴以後的生活大小事。在夥伴找到伴侶之後，本以為自己的父母會很開心，沒想到媽媽卻還是先想到這樣的關係能不能為夥伴提供照顧；另外，直立人伴侶的家長則是希望這段感情玩玩就好，不要談到結婚，不想以後自己的孩子要照顧對方一輩子。這樣的想法讓夥伴不解：「我的生活大小事，我跟看護談好就好，就算沒有看護，我也可以用居家服務、個人助理，這件事跟我的另一半其實沒有太大關係。」，自己在各種可近用的支持、服務下，可以自己處理生活大小事，不需要讓伴侶負起照顧的責任。
相似的，另一位小兒麻痹的夥伴進一步提到，身為一個障礙者在親密關係中，常遇到的障礙是，主流價值觀認為障礙者在親密關係中總是需要照顧、接受幫忙的一方，使得障礙者在親密關係中的付出被忽視。例如，直立人伴侶的家人對這段關係的理解，認為自己的孩子是在照顧對方，而障礙者的家人則會覺得自己的孩子被對方照顧，夥伴表示：「我的父母覺得，有一個人照顧了我兒子，他們就很開心了，很像是找到了一個居服員，或是個人助理那種感覺，可是我覺得在障礙者的感情裡面，那種想法是很不健康的。」。除此之外，身邊的朋友也會有直立人伴侶全權照顧障礙者的想法，「有朋友說『你的生活就完全靠他勒！他非常地辛苦，你要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幸福。』但我跟他在一起，我都不用付出嗎？我也要洗碗、洗衣服、工作、繳房貸啊！……我都開玩笑跟我男朋友說『我洗澡要靠我自己、我上廁所也要靠我自己，甚至我要打手槍我都要靠我自己！』」明明自己在這段感情中也付出了許多，卻常常被周遭的人視而不見。這位夥伴告訴我們，雖然在最一開始，也常受到社會對於主流身體想像的影響，但是總會告訴自己，一段關係的成立與維持，是雙方共同努力的，不能夠輕易忘記，這樣的關係也才會是健康的。
【障礙在親密關係中的滋養】
小兒麻痹的夥伴說，雖然每個障礙者面對著不同的身體障礙，以及它帶來的行為限縮，但其實直立人也有著自己的障礙（如情緒表達的障礙），或是明明能做卻不想做的事，所以障礙者不應在一段關係中妄自菲薄。例如夥伴分享，家裡的洗衣機對於坐輪椅的他太高了，但是自從夥伴去買了一個V字型的夾子後，就可以輕鬆地拿取衣服，變得可以與直立人伴侶爭著洗衣服，而且還很開心地展示給伴侶看，夥伴說：「不要因為自己的障礙，就認為自己真的是障礙者了，障礙不是問題，……認清自己的障礙，我覺得有時候我們障礙者，其實在關係裡面，我們也可以克服很多事情」。
談到障礙如何成為親密關係中的滋養，第一位肌萎症的夥伴也提到，首先會先接納自己的障礙，然後再去想有什麼其他可以運用的長處，來經營這段關係。例如，夥伴會運用電動輪椅來為伴侶遞送午餐，而且夥伴驕傲地說，在還沒有外送平台的時候，他駕馭電動輪椅送餐送得比誰都快；夥伴也會運用障礙身份的優勢，與伴侶一起享受半價的電影，或在有演唱會、簽唱會時，擁有優先入場的資格；夥伴還表示，雖然去陽明山看夜景的交通不太方便，但是他會想出替代方案，和伴侶改去101大樓看夜景，這些都是夥伴展現親密的方式，為關係添增小確幸。夥伴說：「為了要維持這份關係，他有什麼樣的願望，我會找一個替代方案。我肌肉萎縮，身體都不能動，但還能動這個腦袋，所以我就會去想辦法，……想出的一個變通的方式。」
在這次論壇的分享中，可以看到障礙夥伴們在親密關係中會遇到類似的阻礙，因為國家的支持體系不足，使得這份責任，常常落得直立人伴侶的身上。這也使得障礙夥伴在親密關係中的付出，或對親密關係的不同想像被忽視。但在親密關係中，障礙帶來的不完全是限縮，夥伴們都能夠從現有的資源中截長補短，面對自己的障礙，並運用自己的長處與特色，來經營這段關係。最後，小兒麻痹的夥伴也提醒大家：「在一段關係裡面，……用自己最真心的部分，和可及的能力，為伴侶付出的時候，我相信對方是都可以感受得到的。」(仇耀德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教育研究所碩士生/側記)
小編：謝謝琳芸＆耀德幫手天使於2022.1.15.下午1:30-3:30舉辦線上的障礙者身體、性別與親密關係分系列小論壇《我的伴侶是直立人：障礙如何成為親密關係的滋養》(主持人：陳伯偉／與談人：vincent。小齊。黃雅雯。劉家幗)辛苦所做的側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