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飛但飛不高的青春鳥（手天使義工智偉／文）

在接受完我們手天使的服務後，青春鳥躺在床上，我也倚在床背上和他來個事後談心，然後代表團隊跟青春鳥說聲謝謝，因他是第一個經由家屬申請完成的服務，也是最年輕的受服務者，我說「很謝謝你～讓我們手天使學到更多！」

接著是一陣沈默，青春鳥沒說話，但嘴角在微微抖動，我知道他的心正翻轉著。
許久，他說「從來沒有人對我說聲感謝～～～」
十八年來，他的生命只有他對跟人說謝謝，但從沒有人對他說聲感謝。

手天使的理念一直是將「性」作為障礙者增能的因子，然而，在這第五次的服務過程中，我們體認到手天使是有侷限的，但也同時更清楚看到障礙者的結構處境。

青春鳥是第一位透過家屬申請的朋友，他今年十八歲，住在苗栗地區，是重度肌肉萎縮症，與家人同住的他，很幸運的有一位懂他也看得見他需求的姐姐，青春鳥在網路上看到手天使的服務報導後，便詢問他姐姐是否能為他申請，也因此，我們手天使第一次收到障礙者家屬的申請信，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鼓舞，因為一直以來，障礙者性權這運動上我們便一直期待有家屬的參與。

在我們決定接案後，也跟姐姐與青春鳥透過EMAIL多次聯絡了解更多青春鳥的狀況後，決定在7/15下午提供服務。

家屬的支持的重要性
在之前四次的服務中，有的障礙者因功能較高，所以自己一人租屋居住，但仍會有居家服務員前來協助其生活，而讓我們在提供服務時必須考量到居服員到來的時間；另外更多位的是和家人共同居住，在家人並不知當事人申請手天使服務的狀況下，手天使如何進入受服務者家庭空間、及如何帶受服務者離開家、如何在全台幾乎沒有真正無障礙空間狀況下帶他移往旅館、如何找到一個真正有無障礙房間的旅館，都成為每次服務的大大挑戰，這也是為何每接一個新服務案最少都須花費三個月的時間。而很幸運的是，青春鳥在姐姐的協助下，我們得以很快的提供服務，包括服務地點就在其家裡、有外籍看護可以協助搬動，重點是，我們不用再掩蓋手天使的身份，另外，我們也可以在之前透過姐姐，獲得更多當事人的資訊，這都跟以往五次的服務相當不一樣的。

生命最重要的不一定是性
對手天使的成員來說，「性」是觸發每個人生命的重要動能，在青春鳥身上我們也看見，十八歲的他在看了網路上手天使的介紹後，便主動向姐姐請求協助，希望能夠獲得我們的服務，這多少是需要勇氣及信任。但在當天服務的過程中，我們卻感受到青春鳥對於性的距離，相較於之前的受服務者在服務前便展現了高度的興趣與欲望，青春鳥反而顯得拘謹或著說冷靜，正式提供服務前，我們（行政義工）問他有什麼期待或幻想時，他都說還好，老實講，一開始我們還有點不知所措或失落，我們也覺得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電腦瑩幕上，問他是否打擾到他原本的計劃，他才說他是因頭部轉動不方便所以沒有看著我們，而電腦瑩幕上正播著賽事即況轉播。

青春鳥說，他人生目前最在乎的除了健康外，性並不是他一直在想的，而姐姐也說，看比賽是青春鳥唯一願意出門的活動，因他身體的狀況，每次一出門青春鳥都會非常疲累，也擔心過程中會感冒，但看比賽真的是他最有動力的一件事。於是，我和青春鳥聊起了模型車，因為我也很愛，在於不少實的造型設計真的都是件藝術品，我對著他說，而他也說了不少他愛的原因，如速度感。

是啊，速度感～我們大多數的人都可以掌控著自己人生的方向盤，就算走錯路或出了意外，畢竟是我們開著自己的人生這麼車，而青春鳥的手卻慢慢失去力氣。

而這也是我第一次體認到，在生命面前，性，或許並不是唯一重要的事。

在家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
而從我們在巷子口與姐姐碰面開始，我們這次的服務與青春鳥的家人有不少機會碰到面，姐姐說爸爸媽媽並不知道。一開始我們覺得能在青春鳥家提供打手鎗的服務是一件不錯的事，但隨著我們感受到他的興奮度不同於以往幾位，我們幾位手天使也從一開始的小挫折，到試著去同理青春鳥時，我們想到「若今天是我們在家要和第一次見面的人發生關係，我們心情感受會如何？」對啊，那手天使提供服務的九十分鐘，姐姐、姐姐男友、媽媽、爸爸及看護全都在客廳，還有另外五位的行政手天使，這會是多大的壓力及不適啊！

和過往最大的不同是，以往在我們提供服務時，就只有手天使團隊跟受服務者，但當這一次是第一次與家人合作時，事前我們花了一些時間在討論一個問題「在提供服務的九十分鐘時，我們行政義工是要待在家？還是要離開受服務者家另找地方？」就我而這，這意謂著我們團隊在當天是否有額外的情緒勞動（與家屬閒話家常？建立關係？），這跟之前是非常不同的，但卻也是本次最大的學習。

但對受服務青春鳥呢？如果我們團隊多少都感到『在家』的不適應，那性發生在他家是什麼感受呢？很可惜，我們忘了問他這件事，忘了問他若這個服務是在外面的旅館或他想要發生的地方，是不是會更有感覺？他的性在這次是被注意、被關心、被協助的，這會不會也有影響？？

或許，我們手天使之前一直以為能在受服務者家提供服務是好的這想法，其實是從我們手天使的本位主義，卻不一定是障礙者最好的選擇。

謝謝你，青春鳥
謝謝你，讓我們第一次擔任手天使的義工完成這次服務，你幫助了一位性義工讓她從這個經驗中學習以在未來幫助更多障礙者，當她表示她不懂或緊張時，你跟她所說的一字一句，都將成為她的知識及參考。

謝謝你，是你開口跟你姐姐說你的想法後，我們才能和你姐姐開始合作，這讓我們手天使第一次聽見障礙者家屬的心聲，知道姐姐的體貼與愛，也看見照顧者的為難與辛苦，同時也讓我們對台灣障礙者性權的推動有更多期待，期待著更多家屬的加入。

謝謝你，十八歲的你，是我們服務最年輕的一位，你讓我們看到法律對兒少障礙者的限制（在這次服務前，我們得再三確認你是否年滿十八歲）、年輕障礙者的世界與想法，這都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學習！

然後謝謝你，跟我們說「從來沒有人對我說聲感謝」這句話，它讓我們知道社會資源的匱乏與國家照護政策的不足，對你生命造成的影響。

謝謝你，青春鳥～

～手天使義工智偉寫於104.07.05.～